法常[1],又称牧溪、牧谿,僧人,俗姓李。蜀人。生于南宋宁宗开禧三年(1207 ),“年轻时曾中举,兼擅绘画,初受文同影响,南宋末年时元军入蜀,因避战乱迁居杭州……法常是他的法名”[2],后因不满朝廷政治的腐败而出家为僧,从师径山寺第34代住持无准师范禅师。师徒两人均为四川人[3]。宝祐四年(1256),法常50岁后住持西湖边的六通寺,目睹权臣误国,世事日非,于咸淳五年(1269 )挺身而出,斥责贾似道。事后遭到追捕,隐姓埋名于“越丘氏家”,禅林艺坛,从此传遍了他的死讯。直到德裕元年(1275 )贾似道败绩,法常才重新露面,这时已经是将近70岁的高龄了。至元二十八年( 1291 ),法常与世长辞享年85岁,遗像在杭州长相寺中。
法常在径山寺期间,受禅林艺风的熏陶而作《禅机散圣图》,曾得殷济川的指授。端平二年(1235 ),日僧圆尔辨圆来华从无准师范学习佛法,与法常为同门师弟兄。淳裕元年(1241 )圆尔辨圆归国时,法常以《观音》、《松猿》、《竹鹤》三轴赠别,从而在日本画坛赢得极高评价。由于日本方面的努力,加上国内对法常绘画的贬斥,因此,法常的作品大都流到日本[4]。杭州径山寺被认为是“禅画”的发祥地。圆尔辨圆归国时带走的牧豁法常禅师的“禅画”开启了日本“禅砌”的历史。牧豁法常禅由是被奉为日本“禅画”的祖师[5]。他是中国南宋禅画的代表人物之一[6]。
法常是中国绘画史上的一位奇异的人物,是南宋末年禅宗绘画和水墨写意花鸟画的典型代表,他的绘画风格虽然还不能说是水墨大写意,但在很多方面已经呈现出写意的味道,开启明代的沈石田、陈淳、徐渭等大家的画风,形成了明代中后期水墨写意画的高峰,在中国画坛上形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7]。
法常是继梁楷稍后的另一位南宋写意花鸟大师[8],他“喜画龙虎、猿、鹤、禽鸟、山水、树石、人物,不曾设色,多用蔗查草结,又皆随笔点墨而成,意思简当,不费妆缀。松竹梅兰,不具形似,荷芦鹭雁,俱有高致”[9]。他有时用蔗渣作画,多率意而成,这种写意花卉在元明以后则进一步得到发展[10]。法常的画泼墨、焦墨并用,湿笔燥笔兼备,纵横恣肆,脱略细节,任其自然,尽求物象神髓,于画坛独树一帜[11]。他的作品有一个重要特点,即更加强调水墨淋漓尽致的表现效果,致使花鸟的形象似乎是浸濡在雨色凄迷之中,因此,它被日本的美术史家称之为“濡燕”、“濡鸠”等[12]。法常的画早在南宋末年已开始流入日本,作品大部分流传日本,对日本绘画有很大影响,甚至在江户时代达到大收藏家不可没有法常的画的程度,学其画法的人不计其数,被称为“日本画道的大恩人”[13],画作被日本列为国宝或重要文化财产[14]。他的花卉草虫画类对明代王谷祥、陆治、沈周等吴派文人水墨花卉画的形成和创新也有重大影响[15]。20世纪以来,法常在欧美画坛也有较大影响[16]。
法常是南宋时期介乎“院体”与“文人”画风之间既非“文人”又非“院体”的最突出的两个人物之一,另一位是梁楷[17]。法常是中国禅僧画派的典型代表,是继梁楷之后禅林中最具代表性的画僧[18]。禅宗画是介于“院体画”和“文人画”之间的一种绘画,是建立在‘非画’基础上的特殊绘画形式[19]。“禅是静中的极动,动中的极静;寂而常照,照而常寂;动静不二,直探生命的本源”[20]。就表现形式来讲,禅画讲求刚猛迅烈,形象怪诞夸张,笔墨力透纸背,涵有惊世骇俗的暴发力量,与文人画的共通之处是草草率笔、脱略形似的“墨戏”[21]。禅宗画派见诸画史的有贯休、巨然、楚安等。禅宗对绘画的影响是深远的,尤其水墨写意形而上观念在唐以后的转变与成熟是与南宗禅的发展兴盛不可分的[22]。以梁楷、法常为代表的逸品画风,直至元代在江南的禅林之间仍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这恐怕是日本南北朝时期(1336-1397)禅僧画家多来中国留学的主要原因[23]。
法常的画法似有两种面貌:一种是造型严谨,形象准确,兼工带写,以工为主,以流传于日本的《观音图》、《松猿图》、《鹤竹图》三联轴(日本京都大德寺藏)为代表。另一种是造型夸张、笔墨纵逸,险笔重生,起粗落细,急缓轻重,变化多端,以简胜繁,不专规矩,以《潇湘八景》(日本足利义满旧藏)、《水墨写生图》(故宫博物院藏)、《花果翎毛图》(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为代表。这种风格继承发扬了石烙、梁楷水墨简笔法,对明代的沈周、徐渭,清代的八大“扬州八怪’等风格确立与绘画创作均有影响[24]。“……通过米带米友仁父子、牧溪……为首的诸大家们创造性的努力,在作者和鉴赏者的思想意识里,在广大的读者中,几乎是墨即是色。色即是墨”[25]。他用笔率意却形神兼备,在当时是一种新画风,被明清时期的很多画家继承并加以发扬[26]。
法常是南宋后期有新意的重要画家[27],如明代著名鉴藏家项元汴所述,他“状物写生,迨出大巧,不惟肖似形貌,并得其意象”。他虽为南宋末年人,但其画却与南宋时代风格相去甚远。整个宋代,在绘画形式语言上或追求逼真的自然之景或崇尚文人逸笔草草,致使中国画形式语言在两极上游弋[28]。法常的独到之处正在于他不人流、不随俗,这也许缘于出家人的察性,他以自己独特的形式技巧“特画江湖一段清”[29]。
法常的画在国内曾一度被冷落,尤其是在元代。宋亡元兴,元人受赵孟頫复古思潮影响,欣赏古法,欣赏平淡天真的画风,自然法常的画不受元人喜爱。《画鉴》记“近世牧溪僧法常作墨戏,粗恶无古法”,《图绘宝鉴》亦称其:“皆随笔点墨而成,意思简当,不费妆饰。但粗恶无古法,诚非雅玩”[30]。《画继补遗》甚至说它“诚非雅玩,仅可僧房道舍,以助清幽耳”[31]。其实这种贬正从另一侧面反映出牧溪绘画的独创与新意[32]。当然,在当时和元、明,赞扬法常的画的文人也大有人在,《南宋六十家集》中就有《牧溪上人为作戏墨因赋》的诗二首,说他:“特画江湖一段清”、”只写山林一片心”等。主修《元史》的元末明初人宋濂题法常画:”谁描乳燕落晴空,笔底能回造化功。仿佛谢家池上见,柳丝烟暖水溶溶”[33]。可见,中国画史上对牧溪的水墨画,除了元代多有非议外,后人还是以肯定意见居多[34]。后来其大量作品被来华日僧携归,应了一句古话:阳春白雪,和者必寡。牧溪“在中国未受到高度评价,甚至对牧溪知晓甚少”[35]。“通常,他只是在日本受到评价,而在中国受到的只是酷评”[36]。对室盯朝代的日本人而言,人气最高的中国画家毫无疑问就是法常。这位几乎已被当时中国画坛遗忘的画僧,在日本可是家喻户晓的明星[37]。当然,这是外面的评价。实际上,法常很早在国内就引起了重视,如清代宫廷收藏书画巨著《秘殿珠林石渠宝笈》就在宋代书画家名录中收录了法常的名字[38],只是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罢了。
法常是一位全能画家,人物、山水、畜禽、花鸟皆精。法常的现存作品基本都留存于海外,且日本最多[39]。文献上能看到的留在大陆的牧溪作品只有14件[40]。这是因为法常在西湖长庆寺为僧时,师法于同为四川人的南宋高僧无准师范,和当时日本派来中国学佛法的“圣一国师”圆尔辩圆是同门[41],他们把法常的很多画作带到了日本,因而,法常等人的画,收藏日本的,远多于中国,他绘画在日本的影响也比在中国大得多[42]。江户时代的日本收藏家把牧溪作品都视为珍宝[43]。根据权威的《君台观左右帐记》《御物御画目录》等日本文献著录法常的各类作品就达285件[44]。又据原田尾山《日本现在中国名画目录》,日藏名画有《老松八哥鸟图轴》、《燕子图轴》、《老子像轴》、《龙图轴》、《韦陀天竹猿图三轴》、《罗汉图轴》、《虎图轴》、《目黑达磨像轴》等36种之多,其影响远及后世[45]。法常的《烟寺晚钟图》、《渔村夕照图》、《观音猿鹤图》三张作品已经被公认为日本的“国宝”,其他作品诸如《柿子图》,《芙蓉图》等十件作品也是日本珍贵的文化瑰宝。日本室叮时代(1333—1573年)的大画家可翁、默庵灵渊、大巧如拙、雪舟等扬、狩野元信等,皆被其泽[46]。在日本,一个外国的美术家和他的作品成为国宝当属罕见,在世界范围内也不多见[47]。
特别需要说明的是,今传出自法常之手的作品,真赝混杂,颇难鉴别。留存在中国大陆的唯一一件法常画迹《写生蔬果图》卷,有人就考定是赝品[48]。
本节专门讨论法常的花鸟画,法常的人物画、山水画另在本章的“人物画”“山水画”中介绍。法常的花鸟画留存较多,仅室町幕府将军家的藏品目录《御物御画目录》明确为法常花卉鸟兽画就达53件[49]。
法常是南宋写意花鸟画大家,与梁楷的写意人物画互为媲美[50]。他的花鸟画常被人称为“禅画花鸟”,是“禅画花鸟”两个最具代表性人物之一,另一位是梁楷[51]。法常善以粗笔写龙、虎、猿、鹤、芦雁、松、竹、梅、菊等,且不拘常法,随手点染,“意思简当,不费妆饰”,具有自然清新之趣[52],画法自然[53]。法常是最早在花鸟创作中体现出浓厚禅趣的画家[54]。法常的出现为禅道花鸟画史写上了浓重的一笔。他发展了石恪和梁楷的减笔画风,在写意花鸟画的禅趣方面拓展,创作出大量富于禅理机趣,意境空灵幽远的花鸟画作品,成为花鸟画创作上最早取向禅静超脱意趣的画家[55]。法常的写意花鸟画对明清的花鸟画影响较大[56]。
在法常现在存世的作品来看,以花木禽鸟的份额最重,较有代表性的有《松猿图》、《竹鹤图》、《松树八哥图》、《竹雀图》、《龙虎》图轴等等[57]。而在中国绘画发展的历程中,法常是较早绘制蔬果的画家,传为法常的蔬果画有《六柿图》《萝卜图》《白菜图》等。从《松猿图》、《竹鹤图》等来看,其笔法放纵,不拘一格,但又不失形体准确,其墨色浓淡枯润,变化丰富,无疑对后世大写意画法的发展,有一定促进作用[58]。
法常所绘不论猿、鹤、虎、雀,还是松、竹、荷叶,皆为自然中物,造塑写实,一看便知是写生所得,即使是“超自然”的龙,造型亦是写实的,并无半点故弄玄虚之感,画家正是以此写实之笔向世人展示了自己的内心世界。猿啼鹤映,龙吟虎啸,花歌鸟语,无不散发着一种朴茂天然的韵致,折射出“万物皆有佛性”的禅学思想。法常的花鸟画之所以如此空灵,这应得益于法常对自然物态深刻的观察和体验,有画家题画语为证,余以江南为家,与禽鸟相濡以沫,画中所见己皆成旧识。可见,法常对所画之物早已是烂熟于心,浑融一境,“不知我之为草虫耶,草虫之为我也”[59]。法常“通过淋漓的水墨所刷出的鸟,粗中带细尖而毛的笔势所描出的猿,它的情调,特殊的灵活而清冷,是豪放中突出的风格。他已临近南宋末期,这一风格,勃然地兴起,却忽焉绝响了”[60]。
下面对法常的花鸟画作一介绍。
《松猿图》,也叫《猿图》[61],与已在“人物画”介绍的《观音图》和下面介绍的《竹鹤图》是一套三轴组屏,即“三友帐”。绢本,设色,高172.2厘米,宽97. 6厘。现藏于日本京都大德寺[62]。展开画轴,但见老松斜出,树干上栖息着一对子母猿,白面长臂,猿面只用四五笔开出,毛发蓬松,臂、爪在毛中显露出肌肉的柔劲和灵活。双猿紧紧偎抱,神态安详而严肃.正迎着秋风,眺望无限的远方,流露出一种超然而清淡的苍凉之感。画幅大面积空白,只是一片幽邃的淡墨敷色,就像是笼罩着一层暮色或雾气,如梦似幻,充满了感动人的精神力量[63]。画面中心,长臂猿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看它的人。这种正面对视描写在古代动物画中并不多见[64]。虚堂智愚禅师曾作《法常牧溪猿图》赞云:“霜堕群林空,一啸千岩静。耿耿殊有情,劳生发深省。抱子攀危条,清兴在高远。一点钟爱心,业风吹不断”[65],墨色浓淡干湿的变化甚至已近乎出神人化.让人人叹为观止[66],整个画面透出淡淡的禅味[67]。通幅作品既有几分狂放的野趣,又含可人动情的人间味。画面一切不必要的东西都被删除,一望之处,是无限深远的空间,已达到《宣和画谱》所提及的“精而造疏,简而意足”[68]的艺术境界。它是牧溪花鸟画的代表作之一[69]。
《松猿图》是法常赠给他的日本同门师兄弟圣一国师的分别礼物,于淳祐元年(1241)携归日本的,是传世法常画迹中众所公认的墨气雄深的杰作。此时,法常34岁,正是其思想和画技臻于成熟之际,是其用文人画改造禅宗绘画的成功之作。《松猿图》被日本画坛奉为典型[70],专称为“牧溪猿”[71],在中日文化艺术交流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72]。
法常 《松猿图》(日本国宝·日本京都大德寺)
《竹鹤图》,高177. 3cm,宽99. 3cm。现藏日本京都大德寺。该画描绘了一只白鹤鸣叫于月光之下的竹林边,用笔轻峻有致,墨色酣畅多变,兼工代写。图中竹林以墨色的浓淡变化表现出雾气朦胧的诗意,空白处以虚当实的作法,妙不可言[73]。鹤漫步在幽深空灵的竹林中,且鸣且行。风中萧萧的鹤与竹梢映出的溶溶月色,鹤的轩昂、气定神闲,竹的清逸,表现出十分清幽雅致的意境[74]。鹤向来是隐逸者的伴侣,远离喧嚣的尘世,与青山白云雅士为伴[75]。而用水墨粗笔撇捺而成的竹林,竹干与竹干之间的前后穿插,虚实掩映,层次分明,或浓或淡,直到朦朦胧胧,完全隐没在一片水气之中,与广大的空无寂寞相融合,具有云雾飘渺的美感。整幅图略施淡彩,鹤顶朱色点染,象征着融化在幽明之中的绚丽的缤纷世界。鹤的头部描绘较精细,头微微上扬,嘴微微张开。用酣畅而多变的墨色,略为简放地表现颈、身。没有夸张的体态、动势剧烈的造型,画家只是自然地表现天地间的生灵,无悲也无喜,无动也无静,却让人感到万物蠢蠢欲动、布满生机,是动中极静,静中的极动,将自然以其自身原本具有的形态呈献出来,反映了法常波澜不惊的内心世界,让人不得不感叹有如此心境才会有如此画境[76]。从画法上讲,背景之竹用笔潇洒,而主体形象的鹤却画得格外工致。这种工写兼用的画法成为法常花鸟画的一大特色[77]。
《松猿图》《竹鹤图》两图是法常《观音·松猿·竹鹤》三幅对中的两幅。三画基本上是淡墨的调子,流露出一种如梦如幻的气息,虚空与实在,静穆的观照与活跃的生命,是禅的二元[78]。它们是法常传世画迹中一套流传有绪的烜赫杰作[79],是宋代禅宗画的极品,是该时代的代表作品[80]。牧溪的作品中最具代表性并且对日本画家影响最大的就是《观音·猿·鹤图》[81]。作为日本的国宝,被奉为神品,这是因为画面所表现出的化人自然的精神,正是禅宗之神髓逸然悟道所在[82]。1921年,日本美术史权威矢代幸雄从欧洲留学归来,当他回国重新观摩这三联轴时,掩不住满心的激动说:“刚进大厅,一种出乎意外的伟大性扑面而来,几乎整个地征服了我的心灵”。可见这三件佳作的感人力量[83]。三幅画现均藏于东京大德寺[84]。
法常《竹鹤图》(日本国宝·日本京都大德寺)
《松树八哥图》,也叫《叭叭鸟图》,立轴,纸本,水墨,横39.0厘米,纵78.5厘米,画面上有无廊白字方印[85]。现藏东京国立博物馆。此图画八哥鸟立于老松干上,全以意笔写之,松干的画法,是若有若无的飞白,鸟身为概括写意,虽动作轻盈然意象明晰[86],用笔与用墨速度、浓淡十分老练.使鸟俯首啄羽的动态细致生动而自然。松干和松枝以淡墨写出,又绕以寓有变化的藤枝.构图虚实相映.笔简墨润.墨韵十足,“有天然运用之妙,无刻画拘板之劳……”[87],水墨淋漓,“殆出天巧”[88],静谧空灵,萧疏清远,体现出“万物自生听,人空恒寂寥”的境界,堪称逸品的典范之作[89]。构图洗练简洁,整幅画纯用水墨,枯湿浓淡变化多方,笔调凝重厚拙,为后代写意花鸟画提供了极有价值的艺术参照[90]。同时,它又将精深的哲理寓于简练的笔墨之中,平淡质朴的形象凝聚着回味无穷的韵味,可看作八大山人的滥觞[91]。
《龙虎图》,两幅。《龙图》,绢本,水墨,纵147.8cm,横94.0cm,自识“龙兴而致云”。《虎图》,绢本,水墨,纵147.8cm,横94.0cm,自识“虎啸而风烈,咸淳已已(1269)牧溪”,钤一印。《龙图》画一龙头昂首逆鳞,从幽冥的云际中幻现出来,周际是云是雨又是风,深邃而又浑沌。《虎图》造意与此相近,但笔墨的表现却拉开了距离。虎踞山岗,侧首返视。山岗以一笔轮廓线写出。其后三、五笔写岩石,山岗后的山草用淡墨整片写出,在强劲的风势中瑟瑟作响,甚至连虎背的毛也被吹向上翘。这两轴画是一套组画,均藏于日本京都大德寺中,被定为日本重要文化财,是法常龙虎题材中最好的一套组画。其中,《虎图》是仅存的宋人画虎之作[92]。
《六柿图》册,纸本,水墨画,纵35.1厘米,横29.O厘米。藏日本龙光院,被定为日本重要文化财[93],是法常水墨花鸟代表之作。画面画柿六个,以一下、二左、三右之数,使画面构图在极为单调中顿起奇特的变化[94],落笔轻勾,墨色涂染:顶盖墨色稍浓,与下墨色浸润,变化融和,水墨写意,生动有致[95]。“虽不过只是六个柿子,但是其墨色浓淡的氤氲变化,真是不可端倪,其排列,其错综,一一都洞见作者之深邃用心,却又像自自然然,全是天机流行”[96]。牧溪《六柿图》借助素朴的笔墨呈现了深邃而澄明的悟境,传达了万象本空、性相不二、物我一如的生命体悟[97]。作为一帧早期的实践性水墨写意绘画,《六柿图》的价值和意义不可估量[98]。在牧溪的众多作品中,以《六柿图》最为后人所赞赏,并被世人公认为禅画中经典之作[99]。
法常《六柿图》(日本龙光院)
《栗图》册,纸本,水墨画,纵35.2厘米,横33.0厘米。藏日本龙光院,被定为日本重要文化财[100]。此画叶子用没骨法和破墨法绘制,栗子则用湿中见干的淡墨点染,单纯的墨色竟能幻化出如此丰富的视觉感受,不能不说是艺术的创举。
《芙蓉图》册,纸本,水墨画,纵34.5厘米,横36.7厘米。藏日本京都大德寺,被定为日本重要文化财[101]。此图用泼墨法画花瓣、叶子,趁湿浓墨勾写叶筋和枝干,墨色透明淋漓。虽不着一色,却能让人感到花的光鲜与亮丽,充分体现出墨法的爽朗与变幻。此作信笔挥洒、沉着痛快,开人写意之先河。
《萝卜》、《白栗》二图,是一套双幅画卷,均为纸本,水墨画。纵37.4厘米,横64.9厘米。《萝卜图》用点染法写叶,双勾法作根,款题“助庵日饫”;《白菜》图亦连勾带染画成,款题“客来一味”。二图的画法,具有典型的近代绘画特征,至迟已开明代孙龙(隆)一派[102]。《萝卜》、《白栗》二图是日本帝室御物《蔬菜图》为代表的各种《果子图》的一部分[103]。
传为法常所作花鸟图有:《竹鸠图》轴,绢本,水墨,纵横:78.2厘米×40.4厘米,日本薮本宗四郎收藏[104]。《猿猴图》轴,纸本,水墨,纵横:8l厘米×32厘米,日本薮本宗四郎收藏[105],等。另外,国内还存有传为法常的两幅图:《写生蔬果图》(北京故宫博物院藏)[106]、《写生卷》(台北故宫博物院藏)[107],不过,经鉴定系膺品或仿品[108]。此外,美国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也藏有传为法常的《龙图》和《虎图》[109]。
明代吴门沈周崇赞法常,认为法常泼墨的高逸品格在黄筌、钱选之上。他曾在传为牧溪作《水墨写生图卷》后题跋赞叹:“不施色彩,任意泼墨,俨然若生,回视黄荃、舜举之流,风斯下矣”[110]。法常的简笔小写意水墨花鸟绘画,无疑对明代画家沈周等吴门文人水墨花鸟画的形成和发展,起到了一定的影响[111],如明清花鸟画家沈周、陈淳、徐渭、朱耷等[112]。法常在水墨写意绘画所取得的成就,对元明清中国写意花鸟画和日本禅宗绘画产生了深远的影响[113],他应当属于南宋后期重要画家。《图绘宝鉴》中说法常的作品“粗恶无古意”,以致在画史上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这是不公正的[114]。
而在日本,根据权威的《君台观左右帐记》《御物御画目录》等日本文献著录,法常的畜兽花鸟画达156件[115]。他的画风对日本产生了重大影响,甚至被评为“画道的大恩人”[116]。诺贝尔文学奖欧获得者川端康成说:“牧溪……在日本得到了最高的认可”[117]。日本最具民族特色的画家东山魁夷曾说:“牧溪的画最符合日本人的爱好,最符合日本人纤细的感觉。可以说在日本,牧溪画的真正价值得到了承认……”[118]。法常绘画东传并被尊崇的原因,是他的作品更符合当时日本禅画的审美意趣,迎合了武士阶层甚至整个日本民族的审美口味[119]。牧溪和他的水墨画在当时的影响,带动了日本“水墨画”的发展。可以说日本“水墨画”亦随禅宗传入日本,从镰仓时代(1185年—1333年)开始,历经室町(1336年-1573年)、桃山时代(1573年至1603年)发展至江户时代(1603年—1867年),达到鼎盛[120]。在日本,受法常画影响的画家为数众多,包括最著名画家长谷川等伯、式部辉忠等[121]。日本土佐、狩野派画家如拙、雪舟曾临摹法常的画[122]。牧溪脱俗、简约的技法和对自然的深刻感悟,正与日本文化中的空寂性格以及审美趣味中的幽玄意识相通,使得日本人从中感受到了无限的魅力,从而对日本美术产生了巨大影响[123]。
著名的中国美术史家高居瀚这样评价法常及现存的作品,他这样说:牧溪是最优秀的禅画家。中国人从来没有对他加以应有的注意和尊敬。现存出自其手的,或者鉴定属其所画的作品,大部份都保存在日本。在日本,他倒是被尊为不朽的画杰。虽然鉴定为牧溪的作品在日本保存得很多,可靠的却只有几幅而已。在问题较多的几幅作品中,《潇湘八景》册的山水画得特别好,看来至少是牧溪同时代,或是牧溪宗派的作品[124]。关于法常及其绘画艺术,国内仅有徐建融的1部专著《法常禅画艺术》,但日本却有6部专著[125],法常是日本学者研究的一个重点[126],这种墙内开花墙外香这种现象,这是需要中国美术研究者注意到的,并需要继续努力。
值得欣慰的是,这种被忽视的情况在中国正在发生变化。中央电视台《纪录》频道为了介绍失落在日本的国宝,专门制作了《隐身东瀛的瑰宝》的纪录片,其中之三名称就叫《寻找牧溪》,于2015年4月19日在中央电视台播放,它以一个小时的时间向海内外观众介绍了法常各类作品在日本的流传过程、巨大影响和极高评价,在此片中,它将当代著名画家李苦禅列为继宋代法常之后的又一位禅画大师,可见法常在中国美术界已得到高度认可。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有学者认为《八哥图》、《芙蓉图》、《栗图》、《柿图》、《虎图》、《龙图》等,虽然在日本及西方美术史界评价颇高,但不一定是法常的真迹[127]。另外据传,法常还能画精致的院体画,惜已无此迹[128]。这些都是需要今后有待于中国画界进一步研究的。
法常花鸟画留下的是无穷创造力的启悟。源泉在“禅”而无不郁郁黄花、青青翠竹,这是最平和自然的艺术境界,也是创造性绘画的巨大思想空间[129]。
法常是一位全能画家,其人物画、山水画另文介绍。
(作者唐林系四川省社会科学院研究生学院常务副院长、《四川美术史》作者,本文系已完成的《四川美术史》(中册·五代两宋)成果之一。)
[1] 徐建融:《法常禅画艺术》,上海美术出版社1989年版;卢辅圣:《中国文人画通鉴》,河北美术出版社2002年版。
[2] 陈传席《《中国山水画史》,383页,江苏美术出版社1991年版。
[3] 徐建融编著:《法常禅画艺术》,129页。
[4] 徐建融著:《宋代绘画研究十论》,253页,上海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
[5] 金观涛、毛建波:《中国思想与绘画教学和研究集》(二),220页,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13年版。
[6] 林木编著:《中外美术史》,150页。
[7] 孙大为:《法常水墨画的艺术特征及其影响》,183页,《美术学文集——鲁迅美术学院美术史论系2001-2007届毕业论文选》辽宁美术出版社2007年版。
[8] 薛永年:《书画史论丛稿》,70页,四川教育出版社1992年版。
[9] 吴太素:《松斋梅谱》卷14。
[11] 李默:《代表中国艺术高度的100幅名画》,83页,广东旅游出版社2013年版。
[12] 翟文明:《话说中国绘画》,127页。
[13] 张夫也:《日本美术》,34、35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陈野:《浮世绘影:李唐、刘松年、马远、夏圭传》,162页,浙江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
[14] 思嘉:《论唐五代宋元的画僧及其对绘画史之贡献》,《新美术》1995年2期。注释:据日本《文化财保护法》,所谓“重要文化财”,是指符合下列标准之一的文物。即:各时代中制作特别精良者;在日本工艺史或文化史上特别珍贵者;在形状、风格、技法、用途等方而具有特别意义者;外国输入品中对日本工艺史有特别意义并有密切关联者。其中,制作极为精致,且在文化史上有特殊意义者被定为“国宝”。
[15] 郎绍君、蔡星仪等:《中国书画鉴赏辞典》,382页,中国青年出版社1988年版。
[16] 林维:《时代际遇心境表现—法常禅宗水墨花鸟画研究》,中国美术学院博士论文2006年。
[17] 徐书城著:《中国绘画断代史》(宋代绘画),186页。
[18] 阮云春、张同标等:《美术考古一万年》(上册),245页。
[19] 徐建融:《法常禅画艺术》,9页,上海美术出版社1989年版;
[20] 李君毅编:《刘国松谈艺录》,126页。
[21] 徐书城、徐建融主编:《中国美术史》(宋代卷·上),59页。
[23] 韩天雍:《中日禅宗墨迹研究——及其相关文化之考察》,126页,首都师范大学2007年。
[25] 《傅抱石美术文集·中国的人物画和山水画》,544 -- 545页,江苏文艺出版社2000年版。
[26] 福建美术出版社编:《中国美术史》(修订本),80页,福建美术出版社2012年版。
[27] 《名画再现》编委会编:《名画再现 历代最经典花鸟画》,68页,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2012年版。
[29] 《南宋六十家集·牧溪上人为作戏墨因赋》。
[30] 《图绘宝鉴》卷三,(元)夏文彦、王云五主编《万有文库》,民国19年初版
[31](宋)邓椿、(元)庄肃著,黄苗子点校:《画继·补遗》卷上,10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63年版。
[32] 周林生主编:《宋元绘画》,148页。
[33] 《宋问宪公全集》卷30;王伯敏:《中国绘画史》,318—32l页,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3年版。
[34] 王勇、郭万平等著:《南宋临安对外交流》,208页,杭州出版社2008年版。
[35] 海老根聪郎:《牧溪生涯》,《牧溪一憧憬的水墨画》,东京:五岛美术馆1996年,90页。
[36] 福井利吉郎:《水墨画》,7页,东京:岩波书店1932年。
[37] 康昊:《唐物:风靡日本的“中国制造”》,《看天下》2015年4期;《文摘周报》2015年4月24日。
[39] 《隐身东瀛的瑰宝之三——寻找牧溪》,中央电视台《纪录》频道2015年4月19日。
[40] 安藤美香:《禅宗对古代日本水墨画之影响——以牧溪为中心的研究》,7页。
[41]王伯敏:《中国绘画史》,321页。
[42]张同标等:《中国美术史》,99页,河南美术出版社2011年版。
[43]郑为:《中国绘画史》,233页,北京出版社2004年版。
[44] 林维:《时代际遇心境表现—法常及禅宗水墨花鸟画研究》,62页,中国美术学院2006年.
[45]王勇:《中日关系史考》.17l页。
[46]思嘉:《论唐五代宋元的画僧及其对绘画史之贡献》,《新美术》1995年2期。
[47] 安藤美香:《禅宗对古代日本水墨画之影响——以牧溪为中心的研究》,引言,中国艺术研究院2013。
[48]张宏生、章利国:《中国佛教百科全书》(诗偈·书画卷),409页,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
[49]王勇、郭万平等著:《南宋临安对外交流》,212页。
[50]王琪森:《中国艺术通史》,308页,上海锦绣文章出版社2012年版。
[51] 徐书城、徐建融主编:《中国美术史》(宋代卷·上),291页。
[53] 李默:《代表中国艺术高度的100幅名画》,83页。
[56]谢丽君、李倍雷编:《中国美术史》,147页。
[59]罗大经:《鹤林玉露》卷6。
[60]张春记编:《谢稚柳谈艺录》,16页。
[61]傅熹年主编:《中国美术全集·绘画编·4·两宋绘画》(下册),194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88年版。
[62]林树中、王崇人:《美术辞林》(中国绘画卷上册),330页。
[63]贺云翱:《中华国宝图典》,342页。
[64]郎绍君、蔡星仪等主编:《中国书画鉴赏辞典》,382页,中国青年出版社1988年版。
[65](宋)妙源编:《虚堂智愚:虚堂和尚语录》,546页,《禅宗语录辑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
[66]周燕弟:《宋代花鸟画审美特色及嬗变研究》,234页,中国矿业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67]张弘:《中国花鸟画名作鉴赏》,70页,远方出版社2004年版。
[68]俞剑华:《宣和画谱》,320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64年版。
[69]张丁亚:《浅析宋代花鸟画的审美特征》,《贵州民族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88年1期。
[71](日)金原省吾:《支那绘画史》。
[72] 徐书城、徐建融主编:《中国美术史》(宋代卷·上),294页
[73]周燕弟:《宋代花鸟画审美特色及嬗变研究》,234页。
[74] 詹姆森·卡希尔著:《五代宋元绘画》,52页,河北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
[75]张弘:《中国花鸟画名作鉴赏》,69页。
[76] 宋飏:《法之无常 常之非常》,20页,山东师范大学硕士论文2009年。
[78]邓乔彬:《宋代绘画研究》,349页,河南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
[79] 徐建融、徐书城主编:《中国美术史》(宋代卷·上),126页。
[80]王志远:《中国佛教百科 第四卷 艺术》,99页。
[81] 安藤美香:《禅宗对古代日本水墨画之影响——以牧溪为中心的研究》,16页,中国艺术研究院2013。
[82]邓惠伯:《亚洲美术史》,244页,广西美术出版社2005年版。
[83]洪丕谟:《看懂中国绘画》,145页。
[84] 王伯敏:《中国绘画史》,321页。
[87] (清)项元汴:《写生图》卷跋文。
[88] 刘墨:《禅学与艺境》,697页,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引自(日本)松尾芭蕉在《雪之芒》里的一休禅师语
[89]《中国传世名画》(花鸟卷),564页。
[90]王琪森:《中国艺术通史》,308页。
[92]傅熹年:《南宋时期的绘画艺术》,35页。
[93]徐建融:《法常禅画艺术》,55页。
[94]郑为:《中国绘画史》,234页,北京出版社2004年版。
[95]杨振国主编:《美术学文集——鲁迅美术学院美术史论系2001-2007届毕业论文选》,186页,辽宁美术出版社2007年版。
[96] 李霖灿:《中国美术史讲座》,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
[98] 韩璐:《传统水墨花鸟画之源流与缘变阐幽抉微》,135页,中国美术学院2011年。
[100]徐建融:《法常禅画艺术》,55页。
[101]徐建融:《法常禅画艺术》,55页。
[102]徐建融:《法常禅画艺术》,56页。
[103]徐建融:《法常禅画艺术》,128页。
[104]周积寅、王凤珠:《中国历代画目大典》(战国至宋代卷),763页。
[105]周积寅、王凤珠:《中国历代画目大典》(战国至宋代卷),764页。
[106]梁济海:《中国古代绘画图录》(宋辽金元部分),375页,人民美术出版社1997年版。
[107]徐建融:《法常禅画艺术》,54页。
[108]韩璐:《传统水墨花鸟画之源流与缘变阐幽抉微》,131—132页。
[109]林树中、王崇人:《美术辞林》(中国绘画卷上册),869—870页。
[110]《晋唐两宋绘画·花鸟走兽》,60页,《故宫博物院藏文物珍品全集》商务印书馆。
[111]韩璐:《传统水墨花鸟画之源流与缘变阐幽抉微》,131页,中国美术学院2011年。
[112]陈野:《西湖绘画》,219页,杭州出版社2008年版;傅熹年:《南宋时期的绘画艺术》,30页。
[113] 刘世军:《“画继”研究》,206页,上海大学2011年。
[114]傅熹年:《南宋时期的绘画艺术》,24页。
[115]林维:《时代际遇心境表现—法常及禅宗水墨花鸟画研究》,62页,中国美术学院2006年.
[116]日本《国宝全集》第6辑解说词。
[117] 川端康成:《源氏物语与芭蕉》,川端康成生誔100年纪念特集96,1999年,第56一61页。
[120] 安藤美香:《禅宗对古代日本水墨画之影响——以牧溪为中心的研究》,摘要,中国艺术研究院2013博士论文。
[121] 安藤美香:《禅宗对古代日本水墨画之影响——以牧溪为中心的研究》,21—27页。
[122]林煜峰:《中国绘画理论对日本南画的影响——以江户时代中后期南画家的著作为中心》,1页,中国美术学院博士论文2009年。
[123] 潘力:《浮世绘》,41页,河北教育出版社2007年版。
[124] 高居翰著、李渝译:《中国绘画史》,83页。
[125]宋飏:《法之无常 常之非常——法常绘画艺术的探折》,绪论。
[126] 陈野:《南宋绘画史》,9页。
[127]徐书城、徐建融主编:《中国美术史》(宋代卷·上),293页。
[128]温廷宽、王鲁豫:《古代艺术辞典》,783页,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1989年版。
[129] 孔六庆著:《中国画艺术专史 花鸟卷》,239页。